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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 第111章 111 進退維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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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 第111章 111 進退維谷

楚狂昏迷不省,血流如註,一片血漬在船板上洇開,足見其傷重。鄭得利慌神,趕忙去燒了滾水,替他凈創,以桑白皮縫了傷處。待一切處置妥當,鄭得利長舒一口氣,卻暗暗自怪:

他怎就怠忽了楚狂?楚狂也是人,不是神,獨自面對萬馬千軍,不可能毫發無損。

鄭得利又在褡褳裏翻出了一瓶上好的刀尖藥。那藥以地鱉蟲和膽星所配,正是小椒做神女時予楚狂的那瓶。鄭得利正要將藥敷在楚狂身上,楚狂卻突而醒轉,伸手抓住他腕子,面無人色地輕聲道:“不必給我用藥。”

“可……”

“我先時吃了太多肉片……身架子早壞了,傷好得慢,給我用藥也是無用的。”楚狂孱弱地道,“這藥稀貴,留給殿下罷。”

鄭得利見他分明已消瘦如一條劈柴,口唇青白,兩眼無神,身上都是創傷,抖顫顫著,可憐地蜷作一團,卻仍堅持不用藥,一時心亂如絲。楚狂慢慢松手,又悶聲厥倒過去。鄭得利快步走到另一艙室裏,只見方驚愚也倚著板壁倒落在地,原來他方才聽了楚狂那番話心神大亂,一時血氣上湧,兼之身負重傷,便也頭暈目眩地倒下了。

鄭得利將他扶到榻上,長籲一口氣。現下最主要的兩位兵將皆傷勢沈重,獨留自己一位醫師,足教他爛額焦頭。鄭得利坐在榻前,對昏疲的方驚愚輕聲喚道:

“秦姑娘,你在麽?”

不多時,一只小九爪魚自方驚愚耳裏探出腦袋,不滿地叫道:“什麽事,沒蛋子?我可沒法兒離開紮嘴葫蘆太久,他身子裏的谷璧衛的神識仍需本仙壓鎮呢!”

“現下楚長工也傷重,憑你的神力能救他麽?”

小椒遲疑道:“紮嘴葫蘆身中鐵骨雖去,可炎毒尚在。我若離了他片時,谷璧衛的神識又當占上風了。不是我不願救楚長工,可若教谷璧衛霸據紮嘴葫蘆的身子,知曉咱們現今在何處,才是最最棘手之事。對不住,我現已不遺餘力,沒法分心療傷了。”

“那袋漆黑的肉片可用否?我見昔時楚長工曾用過幾回,服之可愈刀創箭瘢。”

“那肉片是本仙血胞之殘骸,是生生自祂們身上淩割下來的。雖可療傷,可其中蘊藏本仙血胞之恚恨,故而人服之常頭痛如裹,甚而大發癔癥。”小椒道,“楚長工腦筋本就不好,若是再吃那肉片下去,恐怕要滿地撒瘋了!何況,他的傷愈來愈難好了是罷?那也是這肉片之害……”

“鄭少爺,不必替我掛心了。”一個聲音輕輕地道。鄭得利扭過頭去,卻見是扶著板壁、勉強支起身子的楚狂,龐兒仍似幽魂一般白。

“楚長工,你現今未恙瘳,不可亂動……”

楚狂走上前,拍了拍鄭得利的肩,然而途中踉蹌一步,仿佛站不穩,要將渾身倚上去一般。他喘著氣道,“替我對殿下瞞著此事。”

鄭得利一顫。“你都傷成這樣了!還要……”

“正因傷重,才要瞞著他。”楚狂聲音細弱,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。“替我攔著點殿下……莫讓他獨個逃了。我現今沒法保住他,連追他的氣力都沒了。”

他說著,又一瘸一拐走開,低聲道:“我再歇息一下,你替殿下上藥罷。”鄭得利望著他伶仃的背影,心裏吃了味連一般苦澀。

過了片時,鄭得利又悄沒聲來到了隔壁艙室,只見楚狂倚檣縮作一團,懷裏抱著繁弱,蹙眉昏睡著,臉上有了些血色,卻是高熱的紅暈。身邊散落著箭鏃、刀劍,只擦拭到一半,有一把自從他們救下的那岱輿的小少年家中鐵鋪子裏買來的火銃。

楚狂擅弓和劍,這火銃不過是覺著新奇,買來耍耍的。此物做得粗劣,極是難用,還易走火,早被他撇至角落。

此時鄭得利將它拾起,掌心裏沈甸甸一塊鐵,心裏也沈重。一直以來,他皆被方驚愚和楚狂庇護,可臨到這關頭,自己也不可怯縮了。

他將那火銃悄悄收進自己懷裏,將其作為自衛的武器,又在麻紙上寫了幾行字,抱著鳥籠走到甲板上,將飛奴捉出,將麻紙卷好,放進它爪上的信筒裏。

鄭得利將飛奴放飛,楞楞撲翅聲裏,潔白的鴿羽散落,像寥廓天宇裏灑落的幾滴淚珠。他望著那遠去的影子,心想,若那骨片上的記述為真,這便是他們同命理的一場接鋒。而他萬萬不可退怯,因他也是這場戰役的選鋒。

————

將養了些時日,船上食水與傷藥日少,方驚愚和楚狂的傷勢皆好轉了些,有了起身敘話的精神,於是眾人便聚在艙室裏,開始商議下步打算。

楚狂裹著一件蘆花襖子,臉色極蒼白,頂一對煤似的烏青眼圈,身子搖搖晃晃。方驚愚見了他,也暗暗吃驚,問道:“你怎麽了?”

“沒怎麽。”楚狂別過臉,將身子挪開了些。

“既然沒怎麽,臉色怎這樣不好?”

“不過是還在為前幾日的事發氣罷了。殿下休說閑話了,我們直入正題罷。”楚狂身上痛得厲害,連與他說笑的氣力都無了,強打精神道,“現下谷璧衛在四處搜羅殿下,此地兇險,不如以退為進,暫回員嶠或瀛洲。”

鄭得利遲疑道:“既然三仙山處處皆有谷璧衛眼線,員嶠也不算安如泰山。”

“回瀛洲的關卡現時勢必也被谷璧衛派兵重重把守住,咱們需暫尋個匿身之所,乘隙再作舉動。”楚狂道,扭頭問方驚愚,“殿下,你意下如何?”

方驚愚沈默著垂首,仿佛早神游天外。臨陣退卻不是他的作風,此刻他心中充滿不甘與僝愁。良久,他沈重地點頭。

於是一行人擺舟到了個僻靜之處,換上破麻衫子,用煙灰塗了頭臉,假作幾個扛貨夥夫,悄悄踅摸到了“騾子”家中,一間發舊的海草房裏。

“騾子”正在家中吹火,見了他們很是吃驚,慌忙將遮窗席簾拉好,叫道:“殿下,你們怎來了?”

他扯過幾張馬紮,招呼眾人坐下,正要開口敘話,小椒忽自方驚愚耳裏探出腦袋來,道:“慢著!待本仙瞧瞧他有沒有服過谷璧衛的‘仙饌’。”方驚愚點頭,畢竟若“騾子”服了“仙饌”,便會為谷璧衛所控,成為其眼目,發覺他們行蹤。他對“騾子”道:“這是‘雍和大仙’,欲進你耳裏去查探一番,不必憂心,祂不會害你。”

“騾子”見了這非人之物,大吃一驚,抖抖顫顫,然而仍是依順地任小椒爬進他耳中。不過片刻,小椒又爬出來了,道:“沒事兒,谷璧衛沒汙濁他心神。”

“騾子”張口結舌。方驚愚解釋道:“失禮了。想必你也知曉谷璧衛現正對咱們大肆搜捕。因城中眾人大多服食了其授意寺廟分發的‘仙饌’之故,都成了其耳目。咱們不得不審慎些。”“騾子”點頭,打一個寒噤,“怪不得小的常覺得岱輿人古怪,百十人表現得如一人般。”

幾人將近日來的遭遇向“騾子”描述了一番。他沈吟片晌,忽正襟危坐,道:“既然如此,小的提議諸位自員嶠歸返瀛洲,途中尋求碧寶衛庇護。”

“碧寶衛?”小椒顫顫地道,“她、她死了。大抵是我害的。那姬姓胖子還因此汙蔑紮嘴葫蘆呢!”

“若照大、大仙方才所述,谷璧衛說過,那造訪王府的碧寶衛是姬胖子尋來的騙棍,那定還有一位真正的碧寶衛尚未出山。”“騾子”正色道,“小的猜測,那位碧寶衛尚在員嶠。”

眾人兩眼一亮,“騾子”含笑道:“被害的那位是假的,但興許真的那位願庇佑諸位。如若她不願出手,屆時各位再尋機自員嶠去往瀛洲即可。畢竟那處是碧寶衛的轄區,谷璧衛在那處也要收斂些。”

經“騾子”一點撥,眾人眼前仿佛出現一條明路,神色裏陰霾散去。“騾子”又笑道:“小的這段時日裏也預備了些箭鏃、液石粉和藥,藏在後院裏,供諸位大人取用。”

他引著眾人來到後院。“騾子”家的老嫗正在灑掃,見了他們笑嗬嗬地招呼。“騾子”搬開一壇葉子花,掃去其上浮土,撬開石板,一條地道赫然眼前。石階上放著些備好的食水同藥品,“騾子”將其遞給他們,指著地道說:“這是小的許久以前來到岱輿,經年累月挖就的一條地道,通往岱輿城郊。瑯玕衛在此地還安插有一二位接應人,出去後再往北行二裏,可見無達湖,上有幾位舡工,他們能帶諸位前往員嶠。”

方驚愚和鄭得利舒了口氣,對“騾子”千恩萬謝,若沒這位老道的瑯玕衛的部屬在,他們出仙山一事大抵至今尚未成行。這時他們忽聽見“咚”一聲鈍響,扭頭一望,卻是楚狂撲倒在地,面無血色。

“楚狂!”

方驚愚急了,緊忙去攙他。楚狂突然昏厥過去,身上滾燙,因許多傷處都只草草包紮過,衣下隱隱滲血。方驚愚摸到他嶙峋的身骨,心頭又是一跳。然而正當此時,一陣劇烈的拍門聲響起。

“此處的住客在否,出來!”

圍墻、柵欄外突而出現一片沈沈黑影,四下裏被包圍。方驚愚頭腦忽一陣刺痛,耳裏的小椒正不安地噪囂。谷璧衛的神識自四野八荒而來,如泰山壓頂。若他此時能自空裏俯瞰,便能望見海草房外街巷裏人頭攢動,皆是皂服胥吏,人人目光暗沈無光。

“此處的住客,你有包藏人犯之嫌!再不開門,咱們便當沖進去了!”

一時間,屋外喊聲震天,殺氣騰郁。

“殿、殿下……”“騾子”突而神色大變,“快逃!谷璧衛的爪牙來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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